第一百二十四章 避雨_银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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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避雨

  沛柔不意会在此遇见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柯明叙却和坐在他对面的长者说了几句话,那长者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和柯明叙一起站起来,往沛柔一行人的方向走来。

  陆嬷嬷照例过去请他们回避,一抬头却惊讶道:“夔二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沛柔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太夫人的亲弟弟周夔周说竟先生,也是柯明叙和齐延的老师。

  那他和柯明叙在一起,自然是一点也不奇怪了。

  太夫人闻言也转过身来,那周老先生就迎了上去,给太夫人行礼:“长姐,许久不见了。”

  太夫人和自己弟弟的关系,好像和沛柔和沛声的关系差不多,上来就先是一顿说教。

  “你我倒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几百年也不见你到我府中一回。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连大郎过去拜访你,也是十回有五回不在的。”

  周老先生就捋了捋胡须,笑道:“长姐难道不知世人都是怎么称我的?‘松石书院的山长周说竟先生,有经天纬地、经国济世之才’。”

  “我既然有如此才华,又岂总是能困于案几之前,宅邸之内?实在是四海之内皆有我要忙碌之事。”

  太夫人就笑着嗔道:“你既然有如此大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怎么算不出来今日天降大雨,你会被困在此处?”

  “既然要在这世间行走,何必管它什么天气。自然是晴天享之,雨天笑之,雪天赏之,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前生齐延就说他这位先生有些古怪,今生柯明叙也说他老师是顽童性子,虽然沛柔此前只见过他一面,也大概能想象的出他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他在太夫人面前也这么有趣。

  太夫人懒得搭理他,“我只希望弟妹不要常常抱怨你到处乱跑,身上一身的伤病也不肯好好看病就是了。每年往你们家送礼,送的全是给你补身体的药材。”

  前生齐延带着她去拜访周老先生的时候,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很不好了。见到他们很高兴,强打起精神来,非要写一幅字送给他们才满意。

  或许是看了自己向来能说能笑的先生成了那副样子,齐延回来的时候就很是消沉。

  她也不敢拿那副字的事情去烦齐延,只好先把那字收了起来。

  一收就是好多年,临到她出府,也没有能被裱好挂在他们的正房里。她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老周先生似的。

  如此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太夫人才想起来给他引荐江老夫人。

  彼此都有了年纪,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周老先生听说江老夫人是万老将军的妻子,倒是诚心诚意的行了礼,道:“万老将军为燕梁鞠鞠躬尽瘁,实在是吾辈男儿楷模,是说竟失礼了,请嫂夫人勿怪。”

  江老夫人笑呵呵的,一点也看不出来当年也是陪着丈夫上过战场的巾帼英雄。

  “周老先生是赤子心肠。更何况松石书院教书育人,也是千秋万代之功。”

  而后就让小辈们去给他行礼。

  先是两位侄媳妇,儿子都刚进了松石书院念书不久,自然是要好好谢谢他的。

  然后是几位小娘子以及万长风。

  轮到沛柔时,周老先生却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而后才道:“都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我却不觉得,我反而觉得美人如名画,什么时候去看,都有不同的感悟。”

  说完这一句,周老先生又高兴起来,大手一挥,“今日我没有带着儿孙出门,就让我这徒弟代行子侄礼吧。”

  就听见柯明叙温和又含了几分笑意的声音,提醒周老先生:“老师,学生的姑母如今正是太夫人的大儿媳,也就是定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周老先生就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说的是,我方才忘了。那就正好,大家都是亲戚,也就不用回避了。你帮着我给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也还个礼。”

  倒像是怕沛柔她们吃亏一样。

  几个小娘子就都掩袖笑了起来。

  柯明叙很听话,给长辈行完礼之后,也分别去给沛柔她们还礼。

  海柔和瑜娘在那日的灞水边都和柯明叙有过交往,沐柔和浔柔却是第一次。

  浔柔还好,仍旧是她事不关己的冷漠模样。沐柔站在柯明叙面前,却莫名地微微红了脸。

  沛柔只做未觉,仍然偏过头去和瑜娘说话。

  两边都行完了礼,各自三三两两坐着说话。瑜娘本来和沛柔坐在一起,这里的茶舍都是粗茶,她是不喝的。

  瑜娘却忽然被海柔叫过去,非要一起尝尝外面的茶。

  沛柔也无可不可,望着稻草棚外的大雨出神,方才在寺中的事情,毕竟还是让她很灰心的。

  忽然有一阵松柏的清冽香气,下一刻柯明叙就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来。

  他的身量比她要高大的多,她若是平视,只能看见他的衣襟,好像这风雨都被他抹去了一般。

  他是提了一壶茶过来的,也带过来一个茶碗,先用茶水冲洗了一遍,而后重新斟了一杯递给她。

  “茶是粗茶,却是我方才自己泡的,不妨也尝个野趣。”

  沛柔就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茶碗。那

  茶水还是滚烫的,她把茶碗拿起来,放在鼻尖轻嗅。确实只是一般的粗茶,仅仅有茶香而已,却另外透出青梅的香气来。

  茶色也并不澄澈,她轻轻的吹了吹,就有杂质被气流裹挟着翻滚到了水面上来。

  她却并没有犹豫,小小地尝了一口。

  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喝,只是比她平日喝的略微苦涩了些,隐隐夹杂着青梅的味道。她用双手捧着茶碗,慢慢地把这一杯茶都喝完了。

  “原来想再给你一杯的,可怕你赶路不便,还是浅尝辄止吧。”

  柯明叙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因为身上穿的是箬笠蓑衣而有所凝滞。

  沛柔便笑道:“柯表哥好像很习惯这样装扮似的。”

  柯明叙轻轻地笑了笑,“的确。有时候天降大雨,老师反而会一时兴起,带着我去观察世情百态。有些事情,晴天和雨天看来是完全不同的。”

  他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开始给他讲他的见闻:“城南有一小贩,贩卖一些手工编织的草鞋等物,每日饭时,都是他娘子过去给他送饭。”

  “他时常和邻近的商贩抱怨娘子做的饭菜不好,可他自己每日也不过挣几个铜钱而已,我原先并不是很看得上他。”

  “后来有一次下大雨,我正好又碰见他和他娘子,他们只有一件蓑衣,一副箬笠,他却把这两件东西全给了他娘子。”

  “等到了可以避雨的屋檐下,又十分关心地问他娘子有没有被雨淋到,十分关切的样子。”

  “我忽然意识到,他平日里的假意抱怨或许也只是他一种炫耀的方式,他其实还是很爱他的娘子的。怎么样?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沛柔其实并没有很明白柯明叙给她讲这个故事的用意,就只好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柯明叙却忽然笑起来,饮了一口粗茶,“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你不必明白,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深意。”

  “只是我看你眉宇间似有忧愁,望着这滂沱大雨出神,想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而已。”

  她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好像确实都有碰见一些令她感到麻烦不快的事情。

  “从我第一次见你,每次遇到你,你好像都有很多心事似的。我不知道你又遇见了什么事,也无法替你分担,可人生许多事,都要自己想开些才行。”

  “不过我方才说的故事确有其事,那个小贩的摊位,就在城南的善堂附近。”

  沛柔有些讶异,“柯表哥怎知我会去城南的善堂?”

  柯明叙便道:“也是因为一场大雨。你还记不记得十月份你去善堂的时候,正好也是这样的天气。”

  “我和老师在善堂门口躲雨,偶然间看见你在里面,因为老师也在,我就没有进来跟你打招呼。后来我曾问过那里的孩子,他们说你是常常会去那边的,你为他们做了很多事。”

  沛柔也就低了头,微微地红了脸,“我虽然没有念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

  “我也不敢说自己‘兼济天下’,只是借着家中的积累,略微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柯明叙只是笑:“也有大把的人和你一样,只因养在深闺,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问世事。你比她们已经强出许多了。”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宋词,我却很喜欢东坡先生的《定风波》。”

  柯明叙的声音很坚定,也很动人。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徐徐念来,令人有茅塞顿开之感。

  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茶壶中粗茶的香气在袅袅上升,这瓢泼大雨也仍然在无情地落下。

  她也很喜欢这首词,柯明叙也的确可以做词中这样旷达超脱的人,可是她却不能。

  她身上有两重家恨,如今又多了性命之忧。但她终究还是很感激今日柯明叙宽解之情。

  “我曾经有一位女先生,她家有千金积累,也并无丈夫儿女需要牵挂。我问她她为何不愿去做如词中这样潇洒旷达的人。”

  “她告诉我说,‘女子有女子应尽之事’。沛柔虽不如老师博学多才,这一句话却也能明白。”

  沛柔在想,或许正是因为看多了世情百态,他才能做得出那样的锦绣文章,最终赴了琼林宴,做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我只愿将来柯表哥能洞察世情,实现宏志。既能够竹杖芒鞋,也能够名上琼林宴。燕梁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

  如果她改变了三皇子登基的历史,或许柯明叙成为状元之后,就不会那么快辞官而去吧。

  她希望今生他能过的好,也让更多的百姓能够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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