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_假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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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九九的公寓在十七楼,进门是一个小客厅,正对着落地窗。

  窗外雨已经停了,华灯初上。

  水珠汲着玻璃,偶尔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远处的路灯车灯都模糊成一个个光点,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暮云站在窗边,手指划着微信通讯录,最后选择给怀宴发微信:【大哥,我今晚不回来】

  觉得他大概率会问,又补上一句:【住一个朋友那】

  等了十来秒,电话响。

  怀宴上来就问:“什么朋友?”

  暮云拿指尖戳了戳玻璃,说:“大学室友。”

  她语速很慢,但还是能听出来嗓音和平时不同。

  “声音怎么了?”怀宴问。

  暮云:“有点感冒。”

  怀宴想起早上的事。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妹,看着安静乖巧,其实性子很倔。受了委屈不会哭也不会闹,但下次,她会离你们这些人远远的。

  怀宴:“吃药了吗。”

  暮云:“嗯。”

  怀宴思量了一下,平时怀月闹脾气很好哄,买点时兴的小玩意就能把不愉快忘的一干二净。但暮云不一样。

  她好像什么也不要。

  ……

  挂了电话,暮云到沙发坐下。九九在拆外卖盒子,考虑暮云的身体,她只点了两份清粥和一些小食。

  “刚谁电话。”

  “我大哥。”

  九九思索着道:“你这个大哥还挺关心你。”

  暮云“嗯”了声。

  小时候借住在舅舅家的那段日子,舅舅忙于事业无暇关心,怀漾正是最皮的年纪,还不太懂事,怀月则样样占先。

  只有大哥是事无巨细的关心。

  暮云用勺子搅着粥,热气氤氲上来,香气扑进鼻子里。喝一口,暖了整个胃。

  手机震了一下。

  是林西湛:【明天有空吗】

  暮云想直接说没空,又觉得不礼貌。

  于是回:【怎么了】

  不过看到林西湛的消息,她又想起来件事,抬头问九九:“你把我微信给林西湛干什么?”

  九九咬着个土豆片,“他问我要的啊。”

  “……”

  乍一听也没毛病。

  “青年才俊。”九九咽下嘴里的东西,“当初追过你吧,他费了点周折找我要你联系方式,说明这么多年还没忘呢。”

  “挺长情的,你考虑考虑。”

  暮云揉了揉额头,斜靠在沙发上,蔫蔫的。

  “不想谈。”

  九九瞥他一眼,仍旧自顾自从她的角度分析:“林西湛那脸也够可以了,当年管院男神,多少小姑娘喜欢。”

  她说着坐到九九旁边,瞥到屏幕,眸光一转:“聊着呢?”

  林西湛发的是:【请你吃饭】

  “不过他怎么还这么老套啊。”九九摇头,“吃饭多没意思。”

  暮云瞅她:“你们家陆闲庭带你玩什么有意思的了?”

  九九:“……”

  过了一会,九九又道:“其实吧,试试又不亏,不行的话一拍两散,过后谁也不认得谁。”

  暮云:“再说吧。”

  家里有投影仪,两人找了部电影看。九九极力推荐一部她看过很多遍的片子,叫《恋恋笔记本》。

  影片是倒叙,开头很安静。故事始于40年代的美国,一个热情活泼的富家女,和一个自由不羁的穷小子。

  时间过半的时候,暮云问:“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九九说:“皆大欢喜。”

  暮云“嗯”了声,仰头靠到沙发背上。她有点累了,就闭上眼睛,好像知道了结局,其他也不重要。

  九九侧头看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忘不了他。”

  但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谁。

  没有回应。

  暮云闭着眼,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直到电影结束,九九才听见她轻轻的来了句:

  “早忘干净了。”

  ……

  从望江出来,谢图南吩咐司机在高架上绕了一个多小时。

  夜逐渐深了。

  谢图南阖着眼靠在座位上,眉头紧锁,额角出了细密的汗。车里光线暗,他的轮廓很深,喉结突出。

  额角的汗从太阳穴滑下,顺着颈线末进衬衫领口。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试探着喊他:“谢总?”

  后座的人没有反应。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时隔多年,谢图南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一家废旧厂房,地点很偏,四周是一片荒地,杂草丛生。厂房里空荡荡的,没有窗户,头顶老旧的灯泡发出“呲呲”的声音。

  厂房的正中央,一个小男孩被反绑着双手固定在椅子上。

  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男人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手里拿了支录音笔,威胁他开口说话。

  男孩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男人看威胁不过,动了动手腕,后面有人递过来一根棍子。他直接一棍子挥到男孩的肚子上。

  “说不说?”

  男孩皱了皱眉,咬紧了唇,闷哼一声。

  “妈的。”男人骂了句脏话,又是一棍子挥过来,揪着男孩的衣领整个拎起来:“我让你他妈不说。”

  “他奶奶的,还是个硬骨头,早知道不绑他了。”

  “别弄出事,钱还没到手。”

  “……”

  说话的几人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只能隐约分辨出话里的意思。

  接着画面一转,还是那个厂房。这次多了一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瑟缩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前方的空地上,还架着一个摄像机。

  摄像机架的角度刚好能拍到男孩和女孩。

  那个挂着金链子的男人找了椅子坐下,手里的棍子已经换成了刀。他拿指尖摩挲着刀锋,阴恻恻的笑。

  “两天了,赎金还没到。我说少爷小姐们,怎么回事啊?”

  “猜不到是吧。”男人暴戾的起身,一脚踢开了椅子,音调徒然拔高,“他妈的有人报警了。”

  “多可笑!报警?”

  “那群狗屁警察能顶什么用?啊?!老子现在在你们身上戳两个洞吊起来放血,你们猜警察到的时候你们还能不能喘气!”

  “要不这样吧。”刚才还狂躁症一样的男人忽然又平静下来,冷笑着道:“我给你们一人一把刀,你们谁把对方杀了,就能活下去。”

  “不然——”

  男人脸上肌肉耸动,声音像来自地狱里的恶魔:“我就把你们一刀一刀片了。”

  女孩终于没崩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样,想好了吗?”男人却仿佛被这哭声激起了兴致,“你们可没有多少时间考虑。”

  男孩缓缓的抬起头,脸上青紫一片,黑眸定定的锁住男人。

  他说:“行。”

  他拿了刀,静静的走向小女孩。

  女孩已经忘了哭泣,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双手撑在地上,瑟缩着往后挪。

  男孩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女孩退到了角落,终于避无可避,男孩也停住了脚步。他侧头,目光略过摄像机,最后落回到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的笑容诡异又残忍,声音带着诱哄:“对,杀了她,我就留你一命。”

  男孩抿了抿唇,重新看向女孩。

  这是贺家的小女儿,好像叫贺姝。他见过两次,印象里有点吵,但贺家很宝贝。

  他相信这个男人的话,杀了她,他会活下去。

  然后贺家和谢家,从此不死不休。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想全身而退。

  男孩低着头,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别他妈废话。”男人又暴躁起来,“再不动手谁都别想活!”

  头顶的灯泡“呲呲”的响,昏黄的光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分辨不出外面的时间。男孩握紧了刀定在原地,看起来似乎是在犹豫。

  终于男人等不及了,他站起身走向男孩,嘴里骂着脏话。

  “看着挺有血性,原来也他妈是个怂货。”

  男孩一动不动,直到男人的手伸过来,他突然一个弯腰躲开,手里的刀径直朝着男人的颈动脉飞过去。

  快、准、狠。

  男人也是练家子,只不过对着这么个小孩放松了警惕,他堪堪侧身躲开,刀划过他脸颊,留下一道深长的血痕。

  差一点。

  ……

  “谢总?”司机靠边停了车,又喊了几声。

  谢图南终于睁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难得有了几分空洞。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开口带了点疲惫的沙哑:“回去吧。”

  司机没敢多问。

  车子一路疾驰,谢图南重新阖上眼,取下手边,右手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刚才梦里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上演。

  后来怎么样了?

  警察赶到的时候,他被倒吊在半空中,嘴里塞着一堆破布,手腕滴滴答答放着血。

  意识模糊的最后,他看着贺姝被歹徒折磨,倒在血泊里,面目全非,死状凄惨。

  他其实早不记得贺姝的相貌,但后来很漫长的时间里,还是能梦到那条纯白的裙子,一点一点被鲜血浸红。

  那年,他十二岁。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有一部分的灵魂,也永远留在了十二岁。他失去了和这个世界和解的能力。

  看别人游戏人间他觉得无聊,有人为情所困他也只觉得可笑。商场利益至上,但他其实不在意得失,一串数字而已。

  她是个意外。

  那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那是个寻常的雨夜,谢图南应酬完回到家,暮云忽然看着他问:“贺姝是谁?”

  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这个名字了,包括贺家,好像也忘了这个人。

  以至于那一瞬间,谢图南罕见的恍惚了一下。

  紧接着,关于那场绑架的画面纷沓而来。童年根植于心的后怕,并没有因为心智的成熟而消散。

  没有人天生对鲜血和死亡无动于衷,他只是藏了起来,变得好像并不在乎。

  那晚谢图南没回答。

  第二天,欧洲的一个并购案出了问题,他飞往国外。那场谈判异常凶险,他不是输不起,只是借工作麻痹自己的神经。

  期间,暮云发过短信,她说:谢图南,我们谈谈。

  大概知道她想问什么,贺姝是谁,谁也不是。只是20年前的那场绑架案,被击毙的歹徒没有姓名,只有贺姝这两个字,变成了提醒他那段经历的魔咒。

  告诉她也无妨吧。

  只是说来话长。

  他回:很忙,回国再说。

  暮云没有再问,但是等谢图南回到国内,只收到一条分手短信。

  很简单也很决绝的三句话:一句说分手,一句说已经在青城办好入职手续,最后强调没有意外不会再回北城。

  谢图南查了暮云的航班号,开车到机场,拨出电话却显示空号。

  性格里的傲气占了上风,他在机场外停了两个小时,最终看着那架航班起飞。

  ……

  手机震了两下,谢图南收回思绪,手指划过屏幕,解锁。

  是黎冬。

  他发了一段录像。

  画面里,暮云开着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跑车,驶进了张宅。

  短短几秒,信息量很大。

  【这辆跑车我找人查了,你猜猜在谁的名下?】

  【张怀宴。】

  【啧。是不是很精彩。】

  【你说,她和张家,到底得是什么关系?】

  ……

  谢图南轻轻的捏了一下食指关节,暗光下,他的眸色极深,偶尔有路灯的光线穿过车窗投映进去,明灭交替。

  另一头,黎冬看着屏幕都快哭了:“我说付哥,你干什么用我的手机发。”

  打死他都不敢这么和南哥说话。

  付华初拍了拍黎冬的肩膀,“放心,你南哥大度着呢,不会同你计较的。”

  黎冬:“……”

  这得是多瞎的心,才能说出“南哥大度”这种话。

  黎冬把手机抢回来,连忙补救:【哥,刚不是我】

  然后——

  发送失败。

  黎冬哀怨的看向付华初。

  后者一脸坦然,两手一摊:“我说他大度,没说他讲道理啊。”

  “……”

  黎冬放弃了。

  他瘫到沙发上,过了一会不解道:“不过付哥,你这么折腾干嘛呢,就南哥那性格,还能吃回头草不成?”

  付华初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这事吧——”

  他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神色似乎有在回忆一些什么,“还真不一定。”

  至少,只有乔暮云能让谢图南,活的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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