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摇落怅韶华——许归晚番外_银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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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霜摇落怅韶华——许归晚番外

  许归晚养的第一只白猫,名字也叫“雪花”。那是她十一岁的时候,有一次她要出门,小小的一团白雪就卧在她家的门口,冻的瑟瑟发抖。

  它浑身都是洁白的,若不是不知道曾经落到哪个泥塘中去过,半个身子都沾的脏了,她恐怕都不会发现它。

  她把它带回了家,从此它就在她的院子里安了家。

  它从前是不会乱跑的,那一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出门的仆妇没有带上院门,它就那样窜了出去。

  许归晚也追了出去,再然后,就遇见了他。

  她回头望着他远去,迎面是一片艳丽的朝霞,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了,朝霞也渐渐消散了,她才被家里的下人带了回去。

  或许是受了惊吓,她穿着轻薄的夏衫,雪花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数道红痕,鲜血汩汩,用了许多许多的药粉才止住血。

  也不知道是那一日受惊太厉害,还是之前她的心事积压了太久,在那之后,她大病了一场。

  再醒过来时,雪花已经不在了。

  他们告诉她它是自己走丢的,可是她知道她父亲的性子。他一定觉得是它害了她,差点耽误了他的大事,所以才不肯让雪花继续在她身边了。

  它到底去了哪里,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那一天以后,许归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能够反应的过来。

  她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不是她将自己的名字告诉那个少年的时候,而是她登车远行,终于看见红墙金瓦的时候。

  若只是远远的看着,她会觉得这鎏金瓦,这朱红墙是很美的。但她并不想做这华美牢笼中的雀鸟,尽管她在一步一步的往里走。

  元昭二十一年,今上为太子及诸皇子、宗室子弟遴选嫔御,她和她的一个族姐都被送到了燕京去。

  她从前没有来过燕京,实际上,她从前几乎都没有怎么出过门。

  而她也没有机会知道燕京城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从一个牢笼里出来,直接被送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里。

  她和她的族姐一起住进了宫里,每日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同样等待着被皇家挑选的小娘子们一起学规矩,每日同寝同食,她居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要比在家时自由的。

  所以当这日子结束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有几分惋惜。

  她族姐和她是不一样的,比起继续这样被人看管着,每日言行举止都受人约束,她向往的是更高的枝头。

  她希望她的族姐能得偿所愿,两个许家女,中选了一个,已经就算是很好了吧。

  只是她没想到,她们最后居然都算是中选了。她成了太子嫔,而她的族姐许绒眉成了永宁郡王的侧妃。

  她送她的族姐出宫的时候,彼此道别,大约都从对方眼睛里看见了羡慕。她的族姐羡慕她比她走的更高,她却羡慕她能够出宫去。

  永宁郡王府,终究是要比她将来要住的东宫要自由的。

  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只是太子,住在东宫中,每日殚精竭虑。他所忧虑的事情她是一点也不懂的,也不想懂,太子妃娘娘排了日子,每个月她只要侍奉好那几日便好。

  他的事她既然不懂得,自然也就从来都不会去插话,只会在他想听她说话,要她说话的时候,才勉强开口。

  他是一国储君,她只是一直在内宅生活的小女子,要她说话,她其实也没什么能说的。于是她就每次都说起从前她养过的那只白猫雪花。

  从只比她手掌略大些开始,养到后来,她几乎都要抱不动它。

  许归晚只有一个比她年长的多的哥哥,每日忙于科举。她到燕京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翰林院里做了一个小官。

  所以她从小并没有什么玩伴,又听母亲的话,以娴静为美德,把自己的每一日都过的很枯燥。

  她原来以为太子并不会喜欢听她说这些话,却没想到他原来是喜欢的,喜欢到后来,也对她一往情深起来。

  很快他就让人送了一只几乎和雪花长的一模一样的白猫给她。

  要回应丈夫的爱,于别人或许很容易,于她而言,却似乎有些困难。她觉得自己有些笨拙,可原来在爱慕她的人眼里,即便是笨拙,也是值得喜爱的。

  她虽然出身于文官之家,但除了《女训》、《女则》,她也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在东宫中白日无聊,她将来也是要做后妃的人,就时常看一些讲后妃之德的诗书。

  有时候太子白日也会过来看她,就讲一些野史给她听。这些总是比正史要有趣的,她渐渐的,也能在他面前更自如了一些。

  东宫中有一位太子妃,出身武宁侯府,是武宁侯的亲姐姐。还有两位侧妃,一位出身诚毅侯府,另一位出身锦乡侯府,都是嫡女。

  与她们想比,她父亲只是五品小官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齐侧妃生的明艳,养了太子唯一的儿子,便渐渐的连太子妃也不放在眼里。见不惯她得太子的宠爱,时常要与她为难。

  倒是另一位林侧妃时常为她出头,所以她们的关系也就最好。她的闺名是林兆怡,到了后来,整个后宫,只怕也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昭永二十一年的年底,怡娘的娘家锦乡侯府出事,父亲被削爵幽禁,那时候她才刚刚有了身孕,差点就没能保住。

  太子从前和锦乡侯应该是有所往来的,前朝闹的风雨飘摇,她们虽然在东宫里,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可是他在这件事上却格外的沉默,也渐渐的疏远了从前一直为他排忧解难,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的怡娘。

  她不懂政事,也不能懂他的冷漠与绝情。

  元昭二十二年之后,下一年便是昭永元年,太子登基,她也跟着他住进了宫里。

  太子妃自然名正言顺的成了皇后,齐侧妃封了淑妃,出乎意料的,她也得了仅次于淑妃的贤妃封号。

  而东宫里的另一位侧妃怡娘,在生下皇四子之后,仍然只得了一个嫔位。

  开春之后不久,她生下了他行六的儿子。怡娘曾经来看过她一次,在殿中遇见了同样来探望她的皇帝。

  他待怡娘仍然是很冷漠的,仿佛根本都不愿见到她。

  等她能下床走动之后,听闻怡娘重病,她曾经去看望过她,她没有想到,那也就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那一日她同她说了许多的话,好像想把一生没说完的话都说尽了似的。

  她最后告诉她,既然是在宫中生活,说真话不如说假话,虚情假意,远比真心真意更有用。

  那时她还以为怡娘只是感慨她娘家的际遇,若不是为了元昭一朝的定远大将军进言,她们家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也不会成为罪臣之女,最后过的这样孤寂。

  到了后来,她才明白怡娘对她说的原来是这世间最真最真的话。

  许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拿不出如她丈夫一样多的真心去回应他的爱。

  他的爱不曾减少,可她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却渐渐的被消磨,所以她也只能虚情假意。她活在自己的愧疚里。

  他待她是很好的,昭纾宫的样子,就是她年少时心中的家。有紫藤花架,有四时花草,还有一只白猫。

  深宫岁月,还带给她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男一女。玹儿还好,玙儿她却嫌太骄纵了些,还没有她殿中的桌子高,她就已经开始担忧起了她将来嫁人。

  他却说无事,将来他会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便如他们一样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她只是装作没有听懂。伉俪情深,他们可不是夫妻。

  她曾经是问过他的,为什么给了她这样高的位份。

  四妃的位份从高至低是贵、淑、贤、德。若她是贤妃,出身比她高的多,又同样有皇子的齐侧妃,封个贵妃也不为过。

  他却说贵妃的位置是为了别人留着的,她也不会永远都只是他的妾室。

  她听懂了他的话。她读过许多许多后妃的故事,她知道从前有不少的皇后,都被废位成了妃子。

  她没有那样大的野心,她只想窝在昭纾宫里,和她的儿女、白猫一起过清闲的日子。但是她也没得选,她的家人,她的枕边人,都想把她推到那个位置上去。

  昭永八年,他带着她登上正阳门的城楼,去观看为她燃放的烟花之后,她做了整整两年的梦。

  她总是不能睡好,梦境都是碎片。在那些碎片里,有好多片都有朝霞的旖丽之色。

  若是能将它们拾起来,拼拼凑凑,大约能拼出一个少年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她,会不会记得她告诉他的她的名字。她在宫中的生活太平淡了些,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去思考那一个清晨。

  身为后妃,总是会想起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这不是后妃该有的德行。

  可若是这念头也能那样轻易的被抹去,这世间大约也就少了很多很多的美好了。

  若她能够预先知道她何时会离开这里,前一日,她大约会在紫藤花架下多坐一会儿。每一年昭纾宫的紫藤花开的都是很好的,那一年也如是。

  袅袅上缘物,鲜鲜滥拟霞。风霜摇落后,为尔怅韶华。紫藤花是好年华,她其实也还是的。

  只是她在花架下坐久了,总是会想要推开宫门,看看会不会有一个少年郎策马而来,又在她面前停住。

  被她说中了,她这一生,果然就没有再见到他,甚至都没有机会知道他的名字。

  相逢在彼此韶华之时,他尚有余力鲜衣怒马。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经历过风霜,又有没有片刻曾想起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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