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贤妃_银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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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贤妃

  昭永十年注定不会太平静。

  三月下旬发了桃花汛,黄河再次决堤,更多的人流离失所。

  不仅是燕京,黄河两岸的许多大城都有流民涌入,也有人浑水摸鱼,引发了不少祸事。

  连年水患,今上终于下了决心要好好整顿河道,从国库里拨了钱款给地方,要求来年不再有决堤之事,黄河沿岸百姓不再受流离失所之苦。

  这些事情毕竟还是离沛柔这样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很遥远。

  每日她仍旧来往于皇宫和定国公府,除了读书,就是陪伴太妃和太夫人,偶尔有闲提笔练字而已。

  新年宫宴那日,她忘了自己还是小女孩的身体,喝多了酒,醉在了城楼上。

  幸而太夫人她们也就在一旁,她才不至于出了太大的丑。

  偏巧她醉了之后,赵五娘也不胜酒力,也被她的家人提前接了回去,她和她连这样的事情居然也算是打了个平手。

  她只记得她醉过去之前,齐延站在她身旁,她仿佛还跟他说了什么话,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于她而言,这毕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前朝忙着修筑河堤,赈济灾民,后宫里却难得有了喜事。

  诞下贞静公主之后,六、七年间再无动静的许贤妃,在五月的时候被再次诊出了喜脉。

  也因为这样,原本随着张皇后的兄长武宁侯成为新任的河道总督,往河南一带去监修河堤而逐渐平息下去的废后流言,又逐渐甚嚣尘上。

  甚至有传言说今上已经拟好了废后圣旨,只等着太后和太妃点头盖上印玺了。

  后宫有这样的流言,公主们身在其中,自然不会一无所觉。

  每日在重华宫里上课的时候,两位公主就时常是针尖对麦芒,总没有消停。

  连带着她们这些做伴读的平日里见面也十分尴尬。

  这一日下了学,沛柔照例是先往太妃的寿康宫去用膳。

  等用完膳,才准备出宫回府去,许贤妃就让宫人传了旨,请沛柔往她住的昭纾宫一叙。

  沛柔不解何意,笑着问传旨的红衣内侍:“不知娘娘今日召我何事,姜小姐可有一同被召见?”

  那内侍就笑着答:“自从五小姐入宫做了贞静公主的伴读,娘娘还未曾得空见过您。”

  “今日午后恰好无事,就想着请您去昭纾宫坐坐,并没有什么大事。”

  “姜小姐为公主伴读更早,娘娘是早见过的,因此只请了您一人过去。”

  太妃就嗔怪道:“贤妃请你过去,你过去就是了。你这孩子,今日怎么这样多话。”

  沛柔腼腆地笑笑,“是我没有见识,让大人见笑了。”

  又站起来和太妃行礼告辞,略整理了衣饰,跟着那红衣内侍一路往昭纾宫去。

  明知道许贤妃的结局,沛柔并不想和她有太多交集,所以之前都是有意避开的。

  没有过交往,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将来事发,她也才好不太难过。可今日是贤妃召见,她自然是不得不去的。

  昭纾宫也在皇城西面,其实离寿康宫也并不太远,不过步行了片刻,就已然望见了昭纾宫的琉璃瓦。

  这座宫殿并不太大,和寿康宫一般大小。才进了宫门,首先见了一架紫藤,条蔓纤结,与树连理。

  此时正是花期,淡紫色的花一串串垂下,盛放如瀑。

  许贤妃正坐在花下,膝上放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轻轻抚弄。

  和新年宫宴那一日不同,她今日只穿着极朴素的湖色绸绣三蓝加彩蝶纹褙子,下面是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

  同样的纹样她还是上次在梅真堂柯氏的大丫鬟攒心身上见过,因为这已经是几年前的款式了,所以被柯氏赏给了丫鬟。

  沛柔就走上前去,福身给她行礼。

  许贤妃就笑着让她起来,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

  她手里的猫看来十分温顺,随着许贤妃的动作闭着眼呼噜呼噜,沛柔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许贤妃就先笑道:“徐五小姐也喜欢猫吗?怕不怕,想抱一抱么?本宫这猫倒是很温顺,并不认人的。”

  沛柔见她有要把那猫递给自己的意思,忙摇头道:“只是看娘娘这猫养的好,所以多看了几眼,臣女自己没有养过,恐怕要伤到娘娘的猫。”

  许贤妃见她拒绝,也并不勉强,只是道:“在宫中长日无事,就喜欢侍弄花草,养些小动物。”

  “本宫从前在家时也养了一只猫,父母嫌脏,后来它就不知道往哪去了。”

  “谁知道嫁到这深宫里,反而有了这样的日子。”

  沛柔方才一进宫门就注意到了,院中除了这一架紫藤,还有许多别的花草,数量远超过其他宫室。

  在这一宫之内,就能赏四季花草,连御花园也不必去了。

  坊间说书,把许贤妃描绘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狐媚女子。以这倾城之貌,蛊惑天子,享天下奉养。

  可实际上她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养猫狗,侍弄花草,在这后宫之中求一安居之地而已。

  沛柔忽然有些为她感到难过,她不记得前生许贤妃究竟是几月过世的了,可她清楚的记得就在这个夏天,她的孩子当然也没有能够生下来。

  或许是因为初孕,她的脸色看来并不好,也没有用脂粉。她看起来和狐媚祸国这几个字根本没有任何的关联。

  她忽然又想起来在朱芙楼里和齐延的那场辩论。

  与其说是女子容色所误,不如说家国大业,总要有人牺牲。

  百姓们不敢指着鼻子骂天子,就只好编造些理由来骂一直伴着他的那个女子。

  安史之乱里的杨贵妃是如此,孟昶降宋之后的花蕊夫人也是如此。

  许贤妃承受着帝王几乎全部的爱,也就仿佛理所应当的要替他分担那些本不属于她的骂名。

  除却那骂名,后宫争宠,最后更是要了她的性命。

  雷霆之怒如何,全国举孝又如何,她终究是不会再醒过来的。

  “娘娘是有福之人,在后宫之中有儿女陪伴,还有闲情雅致,实在是羡煞天下一干女子。”

  她这话说的违心,她是知道许贤妃的结局的。可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贤妃就温柔地笑了笑,请她吃放在盘中的藤萝饼。

  “玙儿那丫头胡闹,这几个月来多亏有你提点。因为她表姐跟着舅父上任去她不高兴,偏偏又是你顶了她表姐的位置,所以才和你闹别扭。”

  “实际上她很喜欢你,常常和我提起你,还说你马术很好。”

  景玙是贞静公主的闺名。

  “公主是金枝玉叶,有些脾气,才叫人不好随意攀折。其实臣女也很喜欢公主,觉得她和家中姐妹也很相像。”

  许贤妃闻言,便道:“如今宫里和玙儿年纪相仿的只有皇后娘娘宫里的贞惠,她们俩却相处的不太好。”

  “你同姜二小姐都是玙儿的伴读,若是你们能如姐妹一般相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沛柔就笑道:“姜二小姐蕙质兰心,功课既好,脾气也温和,有她时常劝诫公主,娘娘实在不必太过担心了。”

  许贤妃手上的猫忽然从她腿上窜了下去,不知道跑到了何处。

  就听她道:“你年纪还小,哪里会懂得做娘的心情。玙儿脾气被她父皇宠的太坏,虽然她年纪还小,可我是她的母亲,总归是担心她将来的。”

  “如今本宫在陛下面前有几分体面还好,她再骄纵,在陛下眼中也只是小孩子撒娇而已。”

  “可若是本宫一朝失宠,这份骄纵落在陛下眼中恐怕就成了祸事的根源。她如今在宫里,和她的姐妹就处不好。”

  “一朝下降,即便她是公主,若自恃尊贵,不懂得尊重将来的驸马,哪怕衣食再尊贵,终归也是过不好的。”

  没想到盛宠如许贤妃,也会害怕自己会有失宠的时候。

  沛柔已经明白了许贤妃今日召她过来的意思。

  之前她的确抱着得过且过,不要得罪贞静公主的心思,并不曾对她的行为有什么真正的规劝。

  姜忆宓见出身高贵如她都这样行事,自然就更不敢对公主多说什么了。

  说来的确是她失职,她也有些惭愧,“臣女已然明白娘娘的意思了,今后定当谨言慎行。”

  “若公主有什么不是,作为伴读,臣女自然也应当谏言规劝,请娘娘放心就是。”

  见沛柔明白了她的意思,许贤妃才真正笑了起来。

  她的确不是明艳的长相,可这一笑之间,也有不输于桥边红药的潋滟春光。

  碰巧那白猫也从殿中跑出来,躺在许贤妃脚边。许贤妃就弯腰伸手重新把它放在膝上。

  “我这猫儿前几日没有看住,再过一个多月,也要下小猫崽了。你若是觉得可爱,也可以要一只去养。”

  “并不太麻烦的,到时候我让我宫里懂得饲养的小内侍告诉你怎么养。”

  沛柔就笑了笑,也温柔地注视着那白猫。许贤妃实在把它养的很好,皮毛油光水滑,在阳光下微眯了眼睛,比人还要慵懒。

  她没有再在昭纾宫里逗留太久,许贤妃让人包了她亲手做的藤萝饼给沛柔带回去。

  临出门前,她又回头望了望那一架紫藤。

  只怕花还没有落尽,昭纾殿里也要人去楼空。

  但是沛柔还是没有想到,这已经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许贤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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