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_心有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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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

  ☆、人至贱则无敌

  今年喜事格外多,与程家做了多年邻居的街坊像约好了似的挨个儿办喜酒,不是满月酒就是婚礼。《+乡+村+小+说+网手*机*阅#读m.xiangcunXiaoshuo.org》住在楼下阿花比程蔓还小两岁,今年春节风风光光的嫁给了个公务员,没隔两个月就怀上了。阿花她妈成天笑眯眯四处炫耀:“别看我闺女长得没程家的那丫头讨喜,也没人家学历高,可我家阿花到底是争气了一回,俗话说得好……”

  程妈平时不爱跟人争,可这回也不知怎么的,偏偏动了气。每隔几日就给程蔓打电话:“蔓蔓,回来的时候也把你男朋友带过来让妈看。?”

  阑尾炎发作完全发生于计划之外,程蔓因住了几天院落下不少工作,。出院第三天,她坐在办公室里经不住程妈三番两次的疲劳轰炸,无奈之下只能摸摸鼻子,呐呐回道,“没有怎么带啊?”

  程妈诧异半晌,叹息,口气一本正经的教育道,“岁数不等人,你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还记得以前咱隔壁家的阮青丫头吧?人家也就比你大个几岁,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程蔓听得头皮发麻,敢情老妈是想抱外孙了?连忙推说毕业论文没写完急着要交,赶紧挂上了电话。

  晚上登录MSN遇上赵迁,这厮一上来就给她发了个痛哭流涕的表情,“蔓蔓姑娘,想我赵迁一表人才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车见车爆胎人称妙手回春玉面俏公子,我家老头怎么会以为我娶不到媳妇呢?”

  程蔓早已习惯他无可救药的自恋倾向,很善解人意地回道,“怎么回事?”

  捶地嚎啕,“老头子逼我去相亲,否则要把我逐出家门……”

  “哦。”

  “‘哦’是什么意思?”

  笑脸:“就是明白了的意思。”

  对话界面倏地刷出一片长长的省略号。

  可以想象对方挫败无奈的表情,程蔓低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慢慢收敛了,想了想,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赵迁,我们这样就很好,友谊万岁。”

  所以,请别试探我。

  她按了Enter发送,等了几秒,却发现赵迁的头像悄无声息地暗了下去。

  程蔓叹气,心情也不禁低落了几分。怪不得有人会说男女之间很难有纯友谊。又在几个论坛逛了逛,发了几个帖子,一看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半。她起身去泡了杯麦片,重新回到电脑面前时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赵迁。

  赵迁:“程蔓,现在我郑重地请问你。“

  程蔓呵呵笑起来,“您请说。”

  赵迁说:“作为一个纯爷们儿,我是不是挺贱的?”

  程蔓沉思片刻,嗯了声道,“好像是有点儿……”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抚额叹气,这个二百五啊……

  赵迁恨声道,“死没良心的,居然真敢说!”顿了下,他的声音有些压抑的,“不过你没说错,谁让我喜欢你,想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可你却不答应。”

  程蔓尴尬的不知如何回话,赵迁没听到回应,大大喘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给她气的还是怎么的,听在耳中像在下定决心,“没关系,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我就不信我有哪里比不过他,总有一天你会向我举白旗投降。”

  她呼吸滞了一滞,须臾,感叹道,“人至贱则无敌啊。”

  “你别得瑟,多少女人盼着我回头看一眼我都不肯,你不感动还寒碜我。”发泄完毕,赵迁语气轻快了不少,又开起玩笑来,“程蔓,有个人像我这么喜欢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回答,“是是,哪里是八辈子,明明是十八辈子。”

  她是真的这么想。

  隔天与杜晓培阿毛和老刘约好,四人踩着高跟鞋雄纣纣气昂昂浩浩荡荡地前往B市最好的婚纱店试婚纱与伴娘服。

  已婚妇女阿毛双手环臂,很得瑟很有范儿地坐在沙发上给杜晓培提意见。

  “这件太保守了,糟蹋了你的魔鬼身材……”

  “这件太红了,老土!”

  “这件……”

  程蔓坐在一边听得头疼,又见杜晓培陀螺似的一件件换,百无聊赖地随手抓起本时尚杂志看了起来。

  婚纱店面积颇大,店厅装修很是华丽,程蔓坐的沙发靠窗,正临晌午,外头有阳光洒进来,暖洋洋的逗人昏昏欲睡。耳边是寝室三人组在不停笑闹折腾,杜晓培背对着她婚纱一件件换,偶尔抬眼看过去,换了几件是记不清楚了,只透过婚纱店华丽的落地镜,望见杜晓培笑颜如花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注意,从这章开始,后面是新内容啦。

  ☆、相见不如偶遇(最新章节)

  中午几人一起吃饭,商量了下一行人决定去吃自助火锅。恰巧离婚纱店不到百米的地方有家当地颇有名气的火锅店,今日特价打折,消费两百还送礼品送饮料。

  行至店门时杜晓培手机响了,大概是林子秋,杜晓培脸色不大好看的向好友几人打了下招呼就走到边上去接了。程蔓几人面面相觑,也难怪杜晓培要生气,婚期临近,准新郎非但没有陪她来挑婚纱,还招呼都没打声就出国洽谈公务去了。

  这几年林子秋也是混得风生水起,三十不到便已是知名外企的大中华区经理,活脱脱已是一枚前途不可限量的优质精英男。可偏偏杜晓培不稀罕,追她的精英男海里去了,其中不乏有比林子秋更出色的男子,她已经过了恣意不羁怒放不止的花样年华,如今只想找个疼她懂她的男人与她相伴一生。

  阿毛咬牙:“如果林子秋对咱家晓培不好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老刘不屑问:“你能干什么?”

  阿毛:“我可以请律师告他。”

  老刘翻白眼:“这还需要你请,你以为晓培是那种让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再说,你拿什么名头告他?”

  阿毛沉默,道:“那就私下解决了他。”

  老刘:“怎么私下?”

  阿毛:“好歹咱们是学医出来的,多的是法子让他不能人道。”

  老刘:“……阿毛,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被两人的“冷笑话”这么一闹,程蔓本来因杜晓培与林子秋的事情而不高的兴致好转了不少。火锅店门口站着几位穿旗袍的小美女过来发优惠单,她接过道了谢,正低头研究有什么好吃又便宜的菜时,身后的声音凉甜,像潺潺汨汨的清泉,“程蔓?”

  程蔓转头一看,有点头疼了,怎么是她?

  林淼袅袅走过来,程蔓笑笑,很有礼貌的打了声招呼,“你好。”

  “上次你走得太早了,我都没来得及与你多聊会儿,”她语气有些温和而矜持,精致的下巴微仰着,像优雅的白天鹅,“前几天听说你住院了,现在怎么样了?”

  程蔓点点头,“已经好了,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又指了指几位好友,“我们正想去吃火锅,你呢?”交浅言不深,她也没想给她介绍好友们,正想怎么脱身,林淼身后徐徐走来一人,程蔓一见就有掉头走人的冲动。

  阿毛眼尖,挥手叫了起来,“秦师兄!”

  对方一身浅色,款式简单的西裤,走过来时仿佛带动了周遭涌动的气流,他的视线直接投向这边,一双桃花眼真是摄人心魄。

  他远远的冲与他打招呼的阿毛微笑了下,竟让这盎然春意愈发的柔和温暖起来。

  走近了些,就听林淼说,“你车停好了吗?”

  他立在林淼旁,淡淡点了头,心情极好的与阿毛和老刘打了招呼,又道,“你们来吃饭?”说话间眼睛泰然自若地扫向程蔓,阿毛与老刘默契的耸肩,不吭声。

  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不自在,程蔓抿着唇嗯了声,显然他并不满意她的敷衍,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指了指火锅店的招牌,“吃火锅?”

  “嗯。”

  他眉头皱得更紧,“上次就是吃火锅吃进医院,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程蔓没什么表情,“这是我的事。”

  老刘见秦师兄脸色不对气氛诡异,赶紧打圆场,“放心吧,师兄,我们不点麻辣的,到时候也会看着点,不会让老四吃多的。”

  那厢杜晓培已经结束了通话,笑着走过来,“谁说B市大来着,这样我们都能遇到一起。”与秦准林淼问了声好,一把勾住程蔓的胳膊,笑盈盈道,“你们也是来吃饭的?不如我们一起吧?”

  程蔓道,“这样不大好吧,没看到秦师兄还陪着女朋友吗?”

  秦准若有所思的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从容道,“这次还有些事情要忙,下次吧,我请你们。”言罢,又补充了一句,“我和林淼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寝室三人组又齐齐露出意味深长脑补过度的眼神来,本来没什么的,被几个损友这一看,程蔓面上渐染淡淡的胭脂红,尴尬得几乎想找个地洞埋下去。

  烧开的汤底咕噜噜冒着水泡,杜晓培边往锅里丢肉丸,边乐不可支,“你们都没看见,秦大人刚说完的时候,林美人的表情!那真是比冬天还要萧瑟!”

  阿毛举筷子抗议:“谁说没看见,一清二楚呢,只是不好意思当面笑出来。”

  老刘敲某人的碗,“老四,金针菇别吃这么多,不好消化,你肠胃病还没好全吧?”见程蔓配合的放下筷子喝水,很是满意的给她夹了个鱼丸,又语重心长道,“老四,我说你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太明显了点,说话酸溜溜的,任谁也听得出你是在和秦师兄赌气。”

  程蔓也觉得很丢脸,这么多年还是没办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面对室友们好奇又了然的目光,她犹豫了下,坦白道,“也不是赌气。只是前两天他明明说喜欢我,要和我重新开始,可我却总看到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眼神黯下来,“我这样是不是挺自私的,既不想和他在一起,又没有办法马上接受他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

  杜晓培理解的点头,“虽然这样是有点自私,可也怪不得你,说句实话,秦师兄给我的感觉就是不大靠谱,长得太好,那双眼睛一看就是命里多桃花的,没办法给人安全感。”

  阿毛在一旁弱弱插话,“其实吧我觉得……以前秦师兄和老四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还是很可靠的嘛,她对老四多好啊,堪称二十四孝男友啊。”

  老刘瞪阿毛一眼,“再好又怎么样?当初追咱老四追得多勤快,可后来呢……”

  程蔓拍桌,“我说,这些都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了,你们老揭我伤疤有意思吗?”

  那仨默契答,“太有意思了。”

  程蔓伏桌不起。

  吃完饭,又寻了家咖啡馆喝下午茶,几人海阔天空瞎侃着,不觉日光已渐高,转眼就近3点了。阿毛男人打电话要来接人,229的姑娘们商量着这次就聚到这里算了,下次再找地方happy,结了帐后各回各家,作鸟兽散。

  程蔓在路边等出租车,正想回医院办理假期返家的手续,可还没等来出租车,就接了个电话。

  是秦锦打来的,邀请她参加她与程观越下个月的婚礼。程蔓微愣,没想到这么快,他们才回国多久,居然连婚礼都准备就绪了。转念一想也并不算神速,毕竟他们已订婚这么多年。

  想起杜晓培与林子秋的婚礼也是在下月底举行,不禁感慨今年的五月新娘还真多。

  秦锦在电话中说,“观越非要在锦阳湖举办婚礼,离市区有点偏远,怕你找不到路,到时候我让人来接你吧。”

  程蔓听说过锦阳湖,是B市郊外有名的旅游度假胜地,夏季可踏青游湖,冬季可溜冰看雪,自然风光保持完好,据说除了深冬,几乎全年都是山花烂漫,漫山遍野美不胜收,算是在都市文明践踏下难得保留的一方净土。但离闹市确实很远,60码车速也起码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

  程蔓一口答应下来,“秦锦姐姐,恭喜你们了,到时候我会包个大红包去的,不过不用来接我,我有车,车上有导航系统,到时确定好了酒店告诉我就行。”

  秦锦顿了顿,又道,“我以为观越已经跟你说过了,上次你不是还给他打了电话吗?虽然他有事情,是我接的,但他说会与你再联系。”

  程蔓握着手机,觉得有些好笑,试探太明显,害她都不好意思不表达点什么了。便说,“上次打电话只是想提前祝他生日快乐嘛,因为他生日那天,我可能没办法当面送他礼物啦。”

  “为什么?”

  “我要回次老家,办理出国手续。”

  作者有话要说:新章节:),后面的我看下安排,正在大修,基本两天一章。

  ☆、过往容颜

  挂了电话,秦锦摩挲着手机,望向窗外遥远的风景,幽幽叹了口气,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你是在试探她,还是在试探我?”

  她自嘲一笑,转身,对着已久立在卧室门边的秦准道,“都有吧,你要理解一个患有婚前焦虑症的女人,她现在非常需要安全感。”

  室内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流动的细小气流卷起他前额的碎发,额发下那双漂亮的眼眸黯黑乌沉,眉头微微皱起来,这是他有心事时惯有的神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良久,秦准说,“将来你不幸福,一定要及时回头,我和爸会是你坚强的后盾。”

  秦锦笑吟吟地看他,弯眸灿灿,“啊呀,我家老幺果然是长大了啊,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想了想,又说,“不过程观越,他是我的,这点永远不会变。”

  “你太固执了。”

  秦锦反诘,“你又何尝不是?”

  “我和你不同,”清淡的嗓音里含着一丝焦躁,他的眉头皱了又很快舒展开来,表情如风平浪静的湖面般不动声色,“姐姐,我必须承认,当年你比我勇敢,但也比我自私,你可以带着喜欢的人远走高飞,而我不能,我做不到。”

  “那你后悔过吗?”

  秦准没回答,良久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才听见他好像说了个字,“不。”

  诧异地投眼过去,他已经转身走了。

  “你已经做到最好了,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可是如今看来,我们却是殊途同归。”秦锦苦涩的微笑,自言自语道。她看着秦准的身影,这个男人曾经连眼神都是灿烂而明亮的,如今却将锋芒藏得滴水不漏。往事如潮水卷来,她的思绪不禁飘了很远。

  那一年发生的事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早知情深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程蔓,站住!”医院门口,一声清朗的高呼吸引了周遭不少目光。

  程蔓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扭头说,“赵医生,你烦不烦?”

  英俊高大的赵医生立在她面前,撇着嘴不依不饶,“你不让我陪你回去就算了,怎么,送你到火车站都不行?”

  “我记得待会儿你还有预约的病人。”

  “哪有你重要?不要这么见外嘛。”

  “你啊,还是把你的油腔滑调留给你的女病人吧!”程蔓忍不住笑了,伸手赶鸭子似的挥了挥,“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呢,没空和你磨叽,火车误点了我会恨死你。”又补充了句,“再说了,我就回去办个手续,过两天就回来,你别搞得生离死别一样好不好?”

  “我……”我只是想去看看,你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我已经错过这么多年。

  赵迁张了张嘴,却在触及她无垢安静的目光后止了声,喉咙里气流缓缓飘出,最后仅干涩地发出个单音节。

  因早上是杜晓培开车到研究生宿舍接她,所以她并没开车过来。走到站台上等车的时候,她眯眼望了眼天,天色很好,满目都是金灿灿的阳光,那阳光明明暗暗地跳跃在她脸上,干净白皙的脸显得越发的生动。

  一辆黑色的奔驰悄然滑至她身边,降下的车窗露出张熟悉的冷峻面容。程蔓看了过去,几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一天遇到两次,这是不是也算缘分?

  “上车吧,我送你。”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说。

  她愣了愣,嘴角无奈牵起微笑,并没拒绝,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去。原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再有交集的,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逢。

  系好安全带,她转头对他说,“送我回宿舍吧。”

  他嗯了声,淡淡问,“拿行李?”

  她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略带嘲讽地看她一眼,转而踩下油门发动了车子,目不斜视,“我还知道,你要赶今晚7点的火车回L市。”

  “嗯……”她应了声,不说话了。她要回老家的消息想来应该是秦锦告诉他的,而其他信息,凭他,只要有心的确很容易查到。

  行李不多,换洗衣物老家都有,主要是些必备的证件。又去翻柜子找去年夏天收到的托福成绩单,记得在网上已事先查过成绩,于是收到成绩单后她连拆都没拆就随手丢进抽屉里。翻了几翻,终于从书桌抽屉将已经皱巴的成绩单找出。

  随之抖落出一张相片悄然坠地。她俯身捡起,微微怔住了。是那张她与程观越唯一的合影,自行车后座年少的她笑颜如花,程观越侧脸安静柔软,过往容颜,恍若昨天。她以前曾想过假如有一天能嫁给程观越,她希望他们的爱情能一直如此,彼此依靠,然后在时光中十指交错,垂垂老去。

  她用了很多年才明白,从程观越坐上那辆向北的火车起,他们就已错过,生生世世无法重来。只余下这张照片,涂着属于她的暗恋色彩,那是迤逦一地肆无忌惮的梨花白。

  室内灯光温暖,她捏紧手中安静躺着的照片,终于无法自持,泪雨滂沱,然后,释怀微笑。

  吃完饭后天色已经暗了,天空中鸽子灰的云层低低压下来,悄悄覆盖住白昼的微光。看了眼手机,也才5点半而已,大概是要下雨了。

  拎着行李袋下楼的时候她诧异的发现那辆黑色奔驰还是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驾驶座的车窗敞开着,听见她这边的动静,秦准转过头来,左手无名指弹了弹,烟灰絮絮纷纷落了地,转而他将烟头摁灭在车内的烟灰缸里。

  她愣了会儿,才尴尬的走过去,嗫嚅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以为你早走了。”

  他不以为意,道,“反正顺路。”

  顺路?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上了车。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很久,车内气氛再度尴尬起来,她悄眼看了过去,再见到他,他给她的大部分记忆都是缄默与冷峻,他的笑容越来越少,可是他曾经的样子却还是那样清晰。

  心中不由一动,她想了想,说,“你没吃饭吧?要不……”

  “不用,赶火车要紧。”

  “哦……”她没话找话,“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为了身体还是少抽点好。”

  “嗯。”他心不在焉的答了声,方向盘一转,车子拐上了高速。

  车内只余悠扬的钢琴声,车速很快,但开得很稳,透过车窗,远处是星星点点的微光。

  半晌,只听他低声开口,“你还记得?”她抬眼望过去,他正目不斜视,专注的开车,侧脸清宇卓然,安静而沉默。可若是仔细一看,便可见他的嘴角微微勾着个好看的弧度。

  她不禁松了口气,又有些复杂的心绪浮上来,沉默了会儿,还是老实道,“记得一些,可还是有很多不记得了,比方说,在没再见你之前,我连你的脸都快想不起来。”

  独行了这么久,不需回头也知道,那些打磨过自己的人们已经随着时光走得很远,渐渐就面容模糊了,令人想不起最初是什么模样。

  此时已出了高速路口,前方是临江大道,一路灯光璀璨,车子骤然停在了路边。

  “怎么在这里……”她的疑惑还未全问出,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蓦地打断。他的领口残有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侵入鼻息,耳边传来的砰砰心跳让她一瞬哑了声音。

  他将她牢牢按在怀里,不让她看他的表情,紧接着他慢慢俯下头,呼吸温热,下一秒唇落在她发间,喃喃的叹息,“对不起……”经年流转,当初是他先放了手,可时至今日,却也是他不顾厚颜试图挽回。

  她抿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酸涩与痛楚慢慢地侵袭眼眶。车里的暖气缓缓地送来,他的手还环在她肩上,程蔓只觉得恍若一场梦境,很想问出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六点四十分抵达火车站,其间两人没再说话,可有些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可感觉太淡,还未抓住就从指缝间飞快淌走了。

  目送秦准离开,程蔓转身上了火车。时下已至五一黄金周,是以车上人很多,连卫生间过道都站满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她抱着行李包靠窗坐下来,身边无人落座,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3分钟就要开车了。

  手机进了个未接电话,她点开一看,是赵迁,时间六点二十四分。周遭太喧闹吵杂,她便没回电话,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上书:“已上车,一切安好,回来再联系。”

  很快手机震动,点开:“嗯,路上小心,还有一定要记得想我Q_Q”

  幼稚。她被逗笑,却没再回复,将手机收回包里,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阖眼养神。

  不消半会,头顶突然传来一道清亮沉敛的嗓音,“先生,不好意思,你坐的位置是我的。”这句话就如火车外那凉薄的月光,传入耳中连同心脏都惊跳了一下,她蓦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他。

  她旁边不知何时已坐了个衣着寻常的中年男子,只见中年男子诧异地看了眼手中的票,接着十分尴尬的笑着说了句抱歉,然后起身走开了。

  程蔓眨了眨眼,恍然觉得这一幕,出乎意料的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潇湘那头我怎么都没办法把通告和更新发出去,很发愁。现在潇湘变了很多,适应无能╮(╯_╰)╭

  ☆、不速之客

  “蔓蔓,你老实跟妈说,刚送你回来的那个年轻人,跟你真的没什么关系?”

  洗漱后的程蔓此时正坐在自家饭厅的餐桌前,埋头喝粥,脸几乎要埋进碗里了,半响才有些不满的模糊应了句,“是啦,妈我求你了,别八卦了,人家是来看外公的,跟我顺道而已。”

  程妈妈很是失望的哦了声,转而又若有所思,“人看着是端正乖巧的好孩子,又懂礼貌,可就是长得太好了,不是做女婿的好人选……”

  程教授将注意力从早报上转移过来,扶了扶老花镜,严肃道,“孩子刚回家,你又在神神叨叨什么?”

  程妈妈愁眉苦脸,也顾不上和老伴抬杠了,“我这不是着急嘛,蔓蔓年纪不小了,这几年也没见她带个什么人回来,再说这出国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事……”

  “孩子自己有分寸就行,你瞎操心个什么劲。”

  “我怎么能不操心,难道你指望女儿带个洋女婿回来?”

  “……”

  程蔓听得头皮阵阵发麻,也不敢搭话,三两下喝光白粥,将碗放下,起身说,“我吃饱了,爸妈,我回房休息会儿,午饭不用来叫我了。”

  程妈妈细心叮嘱道,“刚吃饱先别睡,对胃不好。”

  她应了声,汲着拖鞋噔噔上楼,直到关了房门,才稍稍松了口气。心绪纷乱的仰躺在床上,她合上眼,脑海中不由想起他在火车上与她交谈的情景。

  他眸光乌沉,脸上是与她记忆相悖的沉敛表情,“你大概误会了,我是去看外公的,不过很不巧,他也是L市人。”

  “另外,程蔓,”他注视她,淡淡笑起来,“我想我们可以慢慢来,所以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不会让你困扰的。”

  秦准的外公是L市赫赫有名的地产老大,这点是她在他出国后隔了很久才无意从罗帆口中得知的,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怪不得那会儿他说来L市不是为了看她,怪不得……

  而“我们可以慢慢来”是什么意思……她睫毛微动,单手飞快覆上眼睛,却掩不住从脖颈蔓延而上的滚烫热度。

  思绪沉浮间不觉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程妈妈的嗓音,“蔓蔓,醒醒,有客人来了。”

  她迷迷糊糊睁眼,伸手在床边摸索手机,一看时间,是下午二点。她睡眼惺忪地爬下床,穿好鞋随意抓了抓头发,走过去打开门,老妈已不在门外,大概是去招待客人了。下楼时自楼梯无意往客厅一看,顿时睡意全消。

  她伸出手指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懊恼极了,这个人,不是才说不会让她困扰吗……

  而此时正坐在客厅与程教授聊天的秦准也恰好抬了头,将她懊恼无奈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还穿着睡衣,脚上踩着双大嘴猴拖鞋,发顶还有几簇头发调皮地固执地翘着。好像有许多年没见到这个样子的她了,他不由低笑起来。

  程蔓见他的样子,才想起自己连衣服都没换,脸一下子烧红了,瞪他一眼后飞快的跑回房间换衣服。

  程妈妈从厨房端出茶来,放在这位英俊的年轻人面前,嗔道,“让你见笑了,这孩子还是跟没长大似的。”

  他先道了谢,心情很好的回道,“没事,她这样就很好。”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暧昧,这下连程教授都没办法佯装淡定了,目露警惕,“秦先生,你刚不是才说……”和我家蔓蔓是普通朋友关系吗?!

  “你别吓着人家,这么凶干嘛?”程妈怒瞪程教授,见程教授冷哼一声没再吭气后,才转而笑眯眯问秦准,“小秦,你老实跟伯母说,你和我家蔓蔓是不是在处对象啊?我家孩子就是脸皮薄,也不肯跟我说。”

  话音刚落,就听程蔓不悦的声音传过来,“妈,你别听他乱说话。”

  秦准正喝茶,闻言无辜望向她,他什么也没说。

  他这是什么意思?程蔓抿着嘴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该生谁的气了,只好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微笑,站起来,目光灼灼,“来邀请你共进午餐。”

  此时是初夏,道路两旁种植的乔木枝叶已渐繁茂,L市昨夜下了场大雨,先已放晴,空气里混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湿润气息,扑在脸上清凉至极。

  L市的生活节奏较之B市要慢上许多,程蔓在前头走,秦准在后头气定神闲的跟,两人并无交谈,他望着前方闷不吭声的身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她在生气,气他擅作主张惊动她父母,他怎么会不知道?

  可对他生气,总比对他无动于衷好。

  两人沿着文明大道一路走,穿过斑马线时他轻轻牵住她的手,她身体微僵住,须臾不着痕迹挣脱了开去,他没放在心上,不由分说又握住她的手,然后十指不动声色的挪动,没给她挣开的机会,直到两人十指交缠,他才满意地舒展眉头。接着竟是看也不看她,牵著她随着人流大步向前。

  他觉得就是应该这样,安稳妥帖地握紧她的手,而自己的手掌足够坚定有力,可以护她一生安好,不管她知不知道。

  待过了斑马线,他就马上放开了她。程蔓愣住,那掌心的热度还未散去……

  却听他在一旁问,“你想吃什么?”

  她脸一热,心里暗暗唾弃了下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咬了咬唇,她硬邦邦的说,“随便,反正是你请客。”

  他嗯了声,指着眼前的招牌,道,“就这里吧。”

  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懵了,花白胡子的肯德基爷爷正朝他俩眯眼笑。

  他好笑的看着她目瞪口呆,诧异糊涂的表情,牵起她的手推门进去,“是你说随便的,不准嫌弃。”又有些怀念的说,“说好了,只能吃五十块钱。”

  往事纷涌翻卷,程蔓回过神,隐约明白了他的用意。她心中有些难受起来。

  他们这个样子,像是在彼此试探,彼此考验耐心,就看谁先扛不住,俯首认输。

  最后自然不止吃了五十块钱,时隔六年,肯德基的价格表都不知换了几次,原先八块钱能买到的**腿汉堡,现在都涨到十四块五毛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路上行人不多,L市是个安静的适宜居住的城市,不远处一辆洒水车开过来,秦准拉着她胳膊往里站了站。此刻赵迁的电话打过来,彼端很吵杂,像是在广场一类的地方。他的声音很大,“程蔓同志,劳动节快乐!”

  程蔓下意识将手机拿远,皱着眉头没好气的回答,“你这么大声干嘛?”

  秦准抿了抿嘴唇,面上没了表情,他可以清晰的听到彼端是一个年轻开朗的男声,“嘿,我不是怕你听不到吗,你听,我现在在红旗广场听演唱会——啊,有人在放白鸽,一大群太壮观了!”

  “小心鸟屎砸你脑门,还有不要那么大声跟我说话……”

  好友间习惯性的调侃开玩笑语气,没注意到身边的人面色已沉了几沉,程蔓又絮絮的与对方聊了几句,方才挂断,就听秦准神色如常,好似不曾看过她一眼,淡声问她,“是谁打来的?”

  “赵迁,你见过的,赵院长的儿子。”

  “他啊,”他“唔”了声,若有所思,似乎在追忆什么,半响眼角露出抹叫人捉摸不透的神色,笃定道,“他喜欢你。”

  她尴尬脸热,像什么要不得的事被他随口拆穿似的,可似乎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于是忍了忍,还是将已至唇边的“不关你事”四字吞回肚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会再更一章

  ☆、据说这是见家长

  当下日光正好,风有些大,路过的女孩子黑发被风卷成好看的弧度,程蔓紧了紧衬衫领口,身旁的人不疾不徐的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下意识问,“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答。

  “我累了,不想去。”

  “呵,”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低声与司机报了地名,秦准回头看她,他的眼睛十分漂亮,乌黑又不失犀利,仿佛随时都能游刃有余看破她的心思,声音里含着笑意,“这是你的地盘,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她答,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车门已打开,他纵容的立在原地等她,她僵直在原地不肯动。抱着再不起波澜的心情与他相处,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除了冷淡以对,她不知该如何才能将他推离。可他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不动声色的让她无所适从。

  他定定看着她,眼里有抹兴味,对她的态度不恼不气,“我明白了,放心,我只是带你去见个人。”

  见一个人?在这L市他认识的……她心里一惊,已脱口而出,“我不要去见你外公!”

  她恼怒疑惑的瞪着他,那表情真是既好笑又可爱。

  秦准忍不住笑起来,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入出租车内,眸色灼灼,应道,“嗯,现在还不是时候。”

  既然不是见他外公,在L市他还有什么亲戚?以前也没听他说过有舅姨什么的,更没听说过有关他母亲的事情……细琢磨起来,她对他的事情,了解得真的不多。

  刚一回头,却发觉秦准已经靠着座椅阖上了眼睛,似有些疲累。她目光不觉集中在他的睫毛上,不翘,却是又长又密,像两把整齐的小刷子齐齐拂拂的盖下来。

  “在看什么?”他毫无预兆的出声,程蔓被吓得整个身体都往后一缩,头皮麻麻的,好半天,见他没睁开眼,就匆匆将视线移往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没,没有。”

  他仍是没睁眼,只是嘴角轻轻勾了勾。

  出租车停在长陵山,程蔓从车里钻出来,有点懵,“你带我来墓园干嘛?”长陵山不是山,仅是依山而建的墓园,地处L市西北,占地数十亩,风景秀丽,放眼望去皆是郁葱林木。

  他却没马上回答,牵住她的手,朝墓园大门走去。她被他带着走,被他包住的手指蜷缩了几许,触到了他手心的温热,一时间就魔怔了,竟没想要挣脱。

  天气有着淡淡的yīn霾,已近四点,阳光不知几时不见了,她一眼望去,墓园远处那头的青山泛着沉默浓稠的墨色,毫无生气的样子。墓园守门人好像早已认识秦准,未说什么,仅引他们至墓园深处,吩咐了句“还有半小时就要关门了,请抓紧时间”,放下装有香火的篮子便走了。

  秦准带着她走至一座灰白墓碑前,她望过去,碑上是个女人的照片。年龄大约四十岁,却很美丽,眉目像山水画一样静谧安然。程蔓微微出了神,太像了,那眉毛,那眼睛……

  视线挪向下角刻的碑文,上面简单刻着:爱女林美冉之墓;落款是:父林旺明敬立。除此之外,碑上一片空白。

  “你大约已经猜到了,这是我妈,”见她有些手足无措,秦准松开她的手,微笑说,“早就想带你来见见她。”言罢,他在平整的大理石台上跪了下来,点燃香火。烟雾缭绕,他闭上眼睛,表情沉静虔诚,口中低声说着什么,程蔓凝神。

  “妈,我来看你了,你在天上过得好吗,儿子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心里一定在怪我吧?”即便逝去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种严肃又悲伤的气氛里,也难免被感染上伤感的情绪,程蔓心里突然酸涩,喉咙似被卡住,一声也说不出。

  她从来没听他说过他的母亲……

  他说:“这回我把你的准儿媳带来了,你瞧瞧,满不满意?”

  程蔓脸一烧,本想大声驳回,但又不敢对死者不敬,只得低斥:“你不要乱说话!”

  秦准看她一眼,解释道:“不说出来,只在心中默念的话,往生的人是听不见的。”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程蔓不吭声了,心里有些羞恼,又有些难过。之后的时间,她默默看着他上香,磕头,重重的三下,仿佛敲在她心上。世上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待秦准从大理石台上站起来,回头一看,就见程蔓抿着嘴唇,红着眼眶看他,模样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不禁愣了愣,道:“怎么了?”

  她摇头,什么也没说,转向那墓碑,躬□虔诚的拜了几拜。

  秦准扬眉,笑起来:“你倒是很有自觉。”

  程蔓不示弱的看过去,勾着唇角,学他扬眉:“你想太多了。”他正低眉看她,目光清湛明亮,刹那间的目光相接,气氛隐隐的有些暧昧了起来。

  程蔓手指一颤,心中发慌,此时天空中有冰凉的湿意携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暖寒飘落而下,细雨绵绵如针,像迷雾般弥漫于他们的上空。她抬起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下雨了。”

  “嗯,我们回去吧。”

  跟着秦准身后离开时,程蔓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块墓碑静静立在那里,照片上的女人目光柔和如水,好像在微笑注视着他们。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妈会葬在这里,而非我家的祖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等你哪天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就告诉你。”快到家里小区门口时,秦准突然道。

  程蔓没好气:“你大概不了解我,我这人最缺的就是好奇心。另外,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那一天!”字字铿锵,语气强硬,也不知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笑了笑,语气很淡:“这个可由不得你。”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亮之中隐约混合着的笃定叫人生气。

  “你!”她气结,他却神情坦荡自然的拍了拍她肩膀,说:“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要不然,我可要留在你家吃晚饭了。”

  啊呀呀,是谁死皮赖脸非要送她的?程蔓咬牙,说:“你赶紧走吧,慢走不送。”最后四字真是恶狠狠。

  秦准站在原地,目送她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蒙蒙雨幕中,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中的柔和一闪而逝。当年最令他无奈的就是她的喜愠不形于色,而今她的转变,值得期待,不是吗?

  ☆、她喜欢他,再也阻止不了

  第二天是“五一”劳动节,程蔓早早爬起,吃完早点后就去了邻居程校长家。这几年程正云的身体愈来愈差了,退休在家后,在梅姨的照顾下每天养花养鸟的虽惬意,可日渐佝偻憔悴的样子还是让程蔓很心疼。

  “程叔,程观越下个月要结婚了,你知道吗?”程蔓坐在客厅,捧着梅姨送上来的果汁,犹豫了许久,才呐呐道。

  程正云笑起来,“露出这个表情干什么,待会你梅姨要以为我骂你了呢。”过了一下,又说,“孩子的事他自己有主张,以前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对不起他,他不原谅是正常的,他要结婚就随他去吧,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够幸福。”他叹着气,“程叔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听他叫我声爸爸。”

  程蔓眼睛红了,她走上去搂住程正云的脖子,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程叔,我也是你的女儿,以后我结婚了,你要牵我走红地毯。”

  她撒娇的样子逗乐了程正云,他拍拍她的肩膀,大笑:““当然了,你也是我程家的小闺女,啧,不过到时候走红地毯,我抢了你爸的位置,他一定要跟我大吵一架。”

  程蔓笑起来:“不会,你们一人牵我一边,刚刚好。”

  回家的时候心情还是沉甸甸的,吃完午饭,又蒙着被子睡了午觉,醒来时随意瞟了眼日历,突然想起了今天是程观越的生日,想来想去,觉得在这种心情下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的祝福的话来,就简单的发了生日短信过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心想大概是与朋友庆生或者在忙其他事,她便没再关心,丢开手机,跑进厨房给老妈打下手。

  程妈正在擀饺子皮,煤气灶的炉子文火炖着鸽子汤,咕噜噜的飘出香气,鲜肉馅刚刚剁好盛在盘里。看上去好像没啥事情可做了,她平时很少做饭,自不敢跟老妈抢活干。最后程妈被她无所事事的转悠得没法了,指着地上的蔬菜与橱柜里的碗筷:“去去,把这些洗干净了。”

  她应了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程妈问:“蔓蔓,你出国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她想了想,大概说了下:“差不多了,学校也定了,我的导师已经为我写了推荐信,现在就差几个必要的手续,到时候还要去一趟外使馆……再过半个多月应该可以办好。”

  “哦……那好,那好。”程妈有些伤心,“这么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程蔓被程妈的语气搞得也有点伤感,说:“妈,我不是说了吗,顶多三年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过年过节啊我都会尽量回家陪你们。”

  程妈瞪她一眼,责怪道:“这算什么事?你在外面读书读了七年我们也没说啥啊,可是你今年二十四了,再过三年都二十七了,老姑娘!到时候没人要,看你怎么办?我和你爸爸怎么办?”

  程蔓哭丧着脸,二十七岁也不算很老嘛。

  “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阮青和阿花……”

  哎哟,又开始了。程蔓傻笑着埋头洗菜,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程妈还在唠叨:“蔓蔓,我可和你说啊,你别带个洋女婿回来,到时候你爸和我都不会答应的。”

  程教授不满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代表我了啊,孩子喜欢就行,你管那么多干嘛?”

  程妈将碗筷往桌上一放:“啊呀老程你什么意思……”

  程蔓摸摸后脑勺,无奈的笑了笑。老爸老妈几十年都是这样小吵小闹过来的,却从没见过他们真的红过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幸福的吧。

  吃完饭,程蔓自告奋勇要去洗碗,却被程教授叫住。

  “蔓蔓,从小到大,爸一直严格对待你,别的不怕,就怕你学不好,走上歪路,断了我老程家的希望。你现在也长大了,爸也对你很放心,可你自己也要明白,事业固然重要,但不要误了别的事情。你性子随我,太硬,这样可不好。”又笑,“毕竟像你妈这样的人可不多。”

  在程蔓印象里,老爸一向严谨肃穆的,对她要求十分严厉,极少对她说这类体己话。她怔了怔,点点头,答:“我明白。”

  “出了国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闷在心里像什么话?”

  她乖乖的点头,觉得今天老爸不是一般的煽情,都快把人整哭了。

  正这么想着,只听程教授话锋一转:“对了,昨天来我们家的那个秦先生,跟你关系没这么简单吧?”

  程蔓被程教授犀利探究的眼神盯得无处遁形,嗫嚅了许久才小声说:“他,我们大学的时候交往过。”

  “现在分手了?”

  “嗯。”

  “为什么分手?”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大概是性格不合。”当年,他在感情上大胆直率,有时候太轻佻随性,而她木讷笨拙,别说坦率面对,连情话都羞于启齿,两人的性格千差万别,后来会分手也是正常的事情。

  程教授若有所思,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他们不好管。父女俩又聊了些其他话题,比如未来的发展规划一类,不觉已夜深。程妈下楼来催两人睡觉,她听话的与父母道了晚安,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才想起手机一直没放在身边,从床上拿起一看,果然收到不少短信。大概都是节日祝福短信和几条旅行社的广告,她想着,逐一点开了看,一一回复,很快半小时一滑而过。

  没有程观越的短信,但有两通他的未接来电,分别是六点二十分和八点。而现在,她看了下表,已经十点多了,不知他睡了没有。想了想,还是回拨了过去。

  才响了一声,那头就接了,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喂。”

  “哥,是我,我手机刚落在房间里了,一直没注意,”她解释道,又问,“现在打给你,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程观越笑:“不会,我刚从饭店回来,没这么快睡。真巧,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我正好在与客户谈事情,所以也没注意到。”

  她放下心,感慨道:“国际劳动节也就算了,你过生日这天还要工作,真辛苦。”

  “没办法,这次回国恰好有一笔业务要谈,要不然我老板也不会这么大方给我放长假的。”程观越语气很无奈,却并无不悦的样子,还半开玩笑道,“这是资本家的剥削本质,我们无产阶级抵抗不了。”

  “说得没错!”她笑起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对了,秦锦姐姐上次打电话给我,说你们这个月中旬要结婚,恭喜你们了。”

  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程蔓,我还没想好要与你说这件事,没想到秦锦已经同你说了。”他的语气很平淡,比刚才沉了不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程蔓不明所以:“这是好事啊,你干嘛不跟我说?”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她说过的一句话,笑着调侃道,“你不会是记着我以前说你结婚了,要给我包红包的这事儿吧?放心啦,我跟你开玩笑的!”

  彼端也终于笑了笑:“程蔓,我总想起我们的从前。”

  又提这一茬。程蔓懊恼,扶额呻吟道:“上回你在医院已经说过了——哎呀,你怎么总记着我一些糗事,忘了忘了吧,我求你了。”

  “没办法,忘不了。”

  那头正经的语气让程蔓呆了两秒,她不傻,很快就从里头听出不寻常的意味,却不愿去深想——

  程观越说:“有时候我会后悔,当初怎么会这么的轻易离开你身边,自从走了后,我总是无法真正感到开心。程蔓,也许你不知道,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

  不行,不行,这话题越来越危险了。程蔓飞快打断他,尴尬的笑:“哥,你话说出来不怕秦锦姐姐……不对,应该是嫂子,你就不怕嫂子罚你跪键盘!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呐,随便哄两句就信了?”

  程观越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似乎也发觉到自己越了界,很快就顺着程蔓转了话题。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该说,而有些话,却只能永远深埋于逝去的岁月里。

  又随意聊了其他有的没的,就听见彼端隐约传来熟悉的女声,是秦锦:“观越,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原来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程蔓了然,道:“哥,咱们这么就聊到这里了,再次祝你生日快乐,还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到的。你早点睡吧,大晚上还和其他女人打电话,嫂子要生你气啦。”

  他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嗯了声:“谢谢,那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去冲澡,从浴室出来后她没什么睡意,就披上外衣走到阳台,夜凉如水,弦月当空,几粒稀疏的星子点缀在墨蓝天空上。

  程观越说他忘不了,她又何尝忘得了?

  她记得那一年初三,她上课时突然急性肠胃炎发作,内脏传来的剧痛如刀绞般疯狂折磨着她,她伏在桌上,一声不吭浑身直冒冷汗。当时老师同学都被她吓坏了,又不敢碰她,连忙打了120。却不想120急救车迟迟不来,过了不知多久,她痛得快没知觉了,身体突然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她知道,那是程观越。

  从没见过程观越这么的慌乱紧张过,他一向是淡定冷清的,可那回却是满头大汗,眼睛充血的红:“程蔓,别怕,我带你去医院!”说罢,将她背起来,飞快就跑出了教室,直奔医院。那个年纪的他,清瘦修长,背并不厚实,肩胛骨在颠簸中甚至顶得她的下巴很疼,他跑得发汗,一股浓烈的属于他的气息扑入她的鼻息,她浑浑噩噩之中仿佛被惊醒。

  那天天气很好,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可以看到少年焦急的侧脸,乌黑的短发,大颗汗珠从他鬓边飞快滚落,他的双手有力的托着她,她几乎能感到他手臂上突出的青筋。胸腔无措的鼓动与涨满的巨大幸福让她窒息,之后她伏在他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她心中绝望的明白,她喜欢他,一直喜欢,这下子再也阻止不了。

  而这些如今都是很悠远的记忆了,那是只属于她的秘密,埋在青春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然后落入了泥土,伴随一些单纯、美好的年华,悄悄埋葬。她不会忘记这些过去,也不会忘记曾经这样热忱不顾一切的喜欢过一个人,因为即使是在最张皇失措的时光里,她也从来没有弄丢过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大家应该看得出来,程蔓其实早就从那段暗恋走出来了:),她是个在情感中过分理智的女孩子。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从前,若说要将一个人完全剔除于心房外那也太不现实了,除非这个人没有真心喜欢过。

  嗯,程观越到这里为止,完全炮灰了。

  另:这文如果星期二没更,那么星期三一定更。因为下一章还在大修,而改文改得犯恶心的无良作者正在写一个古文,目前灵感如尿崩,不写下来会死的!

  目前已攒有一点存稿,初定名字:《破军公子》,更新稳定。发完这章我就去开新文,各位看官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求留言求收藏。

  ☆、市长红娘?

  假期最后一天,程蔓回到B市上班。医院一些关系不错的同事都知道她六月份要辞职出国深造,即便以后学成归国,回承恩医院工作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有事没事就来肝脏科找她絮叨。

  “程医生,我说吧,一个女孩子干嘛读这么多书呢?趁着年轻赶紧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多好啊。”护士长说,“我看赵医生就很不错,为人稳重大方,这么多莺莺燕燕围在身边也没见他瞅过一眼,一门心思的稀罕你。”

  程蔓心想,那厮也算稳重大方?明明就是个无赖泼皮嘛!

  黄金周结束后,秦市长在秘书的陪同下来医院复查。显然他对程蔓十分有好感,检查过程中不仅无条件配合,而且时不时与她唠几句家常。

  检查结束后,除了几项化验结果还没出,其他检查结果都显示秦市长术后恢复良好。程蔓边写诊断书边笑着说:“秦伯伯,您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术后缝合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您好像还比手术之前胖了点,看来您平时很注重养生,也把医嘱听进去了。”

  秦市长饮了口温水,不紧不慢的笑了笑:“养生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儿子确实给我请了位营养师安排饮食。”

  程蔓嘴角微僵了僵,又扬起个微笑:“哦,这样就好。最近几个月你还是要忌口,禁辛辣烟酒,尽量推掉一些应酬,工作时也尽量注意休息时间,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您这病就是烟酒过度加上休息不足,压力过大造成的,以后可要好好注意了,可再经不起折腾一次了……”

  秦市长对眼前笑容腼腆害羞,与病人一谈话就是滔滔不绝的姑娘印象很深刻,不仅由于她是老友的得意弟子,更因他的一双子女都与她有不浅的渊源。她正埋案写诊断书,长长的发丝垂落在颊际,遮了半边脸,只露出尖尖的又有些圆润的下巴,显得年龄很小,她与他交谈时面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毫不张扬,如摆放在眼前的这杯干净清澈的温水。

  没想到儿子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秦市长摸摸下巴,嘴角含笑不语。

  这厢程蔓却是有些坐立不安,她觉得后脑勺在麻麻的发热。这秦市长总瞅着自己做什么……虽然心里隐隐有猜测,应该是与秦准或程观越有关,毕竟一个是他的儿子,一个是他的准女婿。可是不论是扯上哪个,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程蔓心中默默流泪,面上却未显露出半分紧张与心虚,将写好的诊断书复写的一面撕下来递给立在一旁的市长秘书,她又仔细交代了些休养注意事项。

  秦市长状似随口打断道:“小程,你有对象了吗?”

  程蔓一愣,摇摇头:“没有,秦伯伯,这有什么问题吗?”

  听说有不少病人在看病时都有一种“大夫期望”,即将医生的形象定义在一个他们自己所认为的标准内,倘若为他们就诊的医生不在这个标准之内,那他们会认定这个医生不合格。比如有些病人喜欢给自己看病的医生年纪大一些,而年轻医生则得不到他们信任;比如有些病人认为成了家的医生更加稳重,不容易弄出医疗事故……

  其实这些看法都是十分片面的,但社会上存在这种现象也是个事实。

  秦市长不是没看出来程蔓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但他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的是这一回事,只心想这个小姑娘倒是很敏感,他只不过稍微试探一下就被察觉出来了。

  秦市长暗暗反省了下自己的交际沟通能力,似乎有所下降啊……

  索性挑明试探罢。他微微沉吟了片刻,笑道:“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想,既然你没有谈对象,我这倒有几个不错的青年才俊想介绍给你。”

  程蔓又是一愣,眨了眨眼,心中惊疑不定,搞不明白眼前这位上位者到底想做什么。她不会单纯的以为,作为权力机关的中心人物,秦市长会有闲情兼职来给她牵红线。转念心思就岔到另一个方向:秦伯伯是不是知道她与秦准的事情了,以为他们俩还有什么干系,所以才来委婉劝说她知难而退?

  抿了抿嘴唇,眼角瞥见市长秘书还立在秦市长身后,面无表情,好似什么都未听到。她原本还不错的心情陡然急转而下。却见秦市长面露亲切微笑,像无害慈爱的长辈,安抚道:“小程,我就是问问,你不用想太多。我给你介绍的都是很可靠的才俊,配得上你。”

  怎么可能不想多……

  程蔓定了定神,唇角扬起一抹小小的笑容:“谢谢秦伯伯的关心,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最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她欲言又止,又心想告诉他也无妨,她作为他的主治医师也有义务告知,便道,“我已经打算好了辞职,下个月出国读博。”

  又重点补充了句:“不过您可以放心,我的工作会交接给我们科室的邵医生,下个月您来医院复诊的时候不会找不着人的。”

  秦市长目露诧异,又十分奇妙的,似乎有些苦恼:“你要出国读博士?”

  她点了点头,道:“是的,所以没个三四年大概是不会回国的。”她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凳子发出了轻微声响。不知怎么的,虽然秦伯伯的语气表情并无太大不对劲,可她全身却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秦市长没再说什么,微笑起来,赞赏道:“那也好,女孩子多读点书也没坏处,只是……小准,你怎么来了?”话锋转得太快,程蔓大脑立刻当机。转身的刹那,程蔓还是处于条件反射状态,乍一看到那人,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定定的看着他。

  他的眸里,沉淀出一望不尽的墨色。

  程蔓莫名就慌张了起来,手里不知何时握着的笔“吧嗒”一声掉落,发出清脆的坠落声,尔后骨碌滚下了办公桌。

  他却仅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视线就移向了秦市长:“张秘书刚刚发短信给我,说你在医院里。”他简洁的说着,边走了进来。

  秦市长微顿,瞥了眼身后跟了自己六年的秘书,还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嗯,回去可以加薪……

  “我没什么事,只是提前了两天来复诊。”

  “结束了吗?”

  “嗯,还有份血液检查结果没出。”

  秦准嗯了声,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拿起一份“妇友周刊”翻开,然后——

  “既然没事的话,张秘书,你先送我爸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村高香子,作者消失了╮(╯_╰)╭据说明天才会出现。(心有不轨移动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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